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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3.摸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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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晋兴郡远在西南,从建康出发至少要行军两个月。

    这两个月里,白檀收到过司马瑨的一封信,信中说他连日来一看到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就想到她。所以此举实在是有偏差,既然是要他记得恩师的教导,就该写个师训百诫什么的叫他背下来,而不是送个与她同名的佛珠,难道这不是明摆着要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她么?

    白檀仿佛能透过那纸张看到他冷幽幽的双眼和唇边沉沉的笑意,差点没怄死。

    难怪他会说那句就是仗着他喜欢她,原来是指这个意思。

    天可怜见,她真没那意思啊!

    她又心烦了,晚饭连吃了两大碗,弹了半宿的琴。

    家丁厨娘连同司马瑨留下来的侍卫们都受不了了,全都跪在书房外面求她饶命。

    无垢本着“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”的精神冲进书房:“师尊,我陪您下盘棋吧,您别弹了。”

    白檀拨了一下琴弦:“就你那棋艺,还不如我自己跟自己下呢。”

    “呜……师尊您居然这么嫌弃我!”无垢泪奔出门。

    白檀丢开琴,想了半天,还是给司马瑨回了封信。她在信中引经据典,细数了历史上无数名师出高徒的例子。洋洋洒洒写了五六页,意在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师长。

    言外之意就是你少给我不正经!

    她早看出司马瑨的伎俩,无非就是看她手足无措的模样。

    哼,为师岂是那般不淡定的人!

    很好,大家终于解脱了。

    时节变幻起来很快,眼看就要入夏,白檀没再收到过司马瑨的信,料想他八成是到地方了。

    早上她正在西厢房里授课,无垢忽然过来说周止来了。

    白檀探头朝院内一瞧,周止果然立在那里。他如今身在王焕之身边任职,已老练许多,穿一身绛红官袍,又长高了一些,乍一看几乎要叫人认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学生们见到他立在院中,已无心上课,纷纷张望,有的还与他打招呼。

    白檀训斥了几句,起身出去,其实心里美滋滋的。

    这一幕多有成就感啊,看着学生一点点功成名就,为人师长心里多少都是带着骄傲的,大家一定都在夸她教得好呀!

    “师尊,别来无恙。”周止向她见礼,与往常一样规规矩矩。

    白檀端着师表微笑:“今日怎么有空来看为师?”

    周止有些不好意思:“说来惭愧,学生是奉命要去晋兴郡中督军,想问问师尊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凌都王的。”

    好端端的怎么会要督军?白檀心头一紧:“莫不是战事不大好吧?”

    周止连连摇头:“凌都王领军能有什么问题,是朝中有意磨练学生,所以让我走这一趟罢了。”

    白檀松了口气:“那就好。”

    周止端详着她的神色,忽然道:“果然他们说的没错,师尊对凌都王很上心,我来问这一趟看来是走对了。”

    他其实指的是师生间的上心,白檀却一下像是被踩到了痛脚:“他们?哪个他们?”

    “呃,郗公子和王公子啊。”

    “别听他们胡说!”白檀忿忿地往西厢房走,想想又回头补充了句:“为师没话要带给他!”

    周止不解,怎么说变就变了?

    当晚白檀又吃了两碗饭,无垢便觉情形不妙,一等她用完饭就挡住了她去书房的脚步,随口胡诌了一堆的问题来问她。

    反正千万不能让她摸到琴,否则一整个晚上都别想睡好了。

    司马瑨一直没再寄信过来,前线太远,也不知情形。

    白檀犹豫了几次要不要写信过去,有时候想想自己是师长,主动写信去问候学生算什么,遂放弃。可有时候又觉得那是家国大事啊,关心国家大事去问一下情形怎么了,理所应当啊!

    到最后纠结来纠结去,还是没写。

    最近时常会有人快马入都递送晋兴郡中的消息,这日偶然顺道来了东山。

    白檀正在用早饭,听说有人自晋兴郡中而来,立即出门来看。

    无垢自那身着铠甲的小兵手中取了信函,刚送到跟前便已被白檀抽了过去,她口中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:“啧,不知道又是什么事,希望他切记为师训导才好。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无垢指指信封:“师尊说的是凌都王吗?可这信是周止寄来的啊。”

    白檀脸色一僵,翻过信封一看,果然落款是周止。他在信中说了一下前线情形,说已经见到凌都王,凌都王还问了一下恩师情形,周止当然按照白檀的说话告诉他说恩师并没有话要交代给他。

    “咳!”白檀重重干咳一声:“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写信的!”说完将信丢给无垢,回屋继续吃早饭。

    无垢摸不着头脑,那您刚才这么激动干嘛。

    司马瑨在这之后还真寄了封信过来。

    信中粗略说了一下近况,他前些时候负了点伤,没能回信,对于白檀那洋洋洒洒的教导也是无奈。

    像是故意为之,他在信中道:“恩师一心叮嘱本王切记教导,果然还是希望本王早日出师的。”

    白檀原本都准备回信了,看到这句话瞬间放弃了念头。

    他可真是想得太美了,就算出师了也不能怎么样啊,出师之后就不是师生关系了?

    呵呵,天真!

    她将信收进案头的匣子中,恰好看见里面的一笺诗赋,那是当年从吴郡避难后回来写的。

    虽然吴郡当时是许多人心底的噩梦,她却觉得那里山清水秀美得很。

    她一直向往的不是吴郡么?怎会跟未来的储君扯上关系。

    司马瑨之后没再写信过来,因为晋兴郡中战事有些胶着。

    刘沛是先帝时的武将,当年驻守益州,秦军围城断粮,他生生熬了三个月,最后还能破城而出,这种人本也不是泛泛之辈。

    平叛兵马五万对他一万兵马,他犹如不见天光的地鼠,在山林间乱窜,躲在暗处游击,十分棘手。

    司马瑨也不急,一直拖到盛夏,天气渐渐炎热,晋兴郡山中多有瘴气,他的人马铁定熬不过。

    果然,不出半月刘沛的人马就分批出山,趁夜转移。

    司马瑨早已埋伏好,一举灭了他们一半人马。

    刘沛被司马瑨一箭射中肩膀生擒,剩余那几千人马顷刻投降,瞬间都成了俘虏。

    夜色深沉,顾呈和祁峰举着火把,一人一边提着刘沛扔到了司马瑨跟前。

    反正死路一条,刘沛也不怕他,吐了一口血沫子:“呸!当年老子领军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宫里吃奶呢,现在不过就是仗着人多罢了!你不是手段狠戾么?来,有种一刀一刀剐了老子啊!”

    司马瑨一手提着剑,一手却摩挲着手腕间的佛珠,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:“本王今日没兴致动你。”

    刘沛只道他是不敢,笑得愈发猖狂:“你也不外乎如此,双手沾了那么多血,还指望着改头换面后能受人敬仰不成?哼,痴人说梦!”

    司马瑨不予理会,叫祁峰将人收押,准备押回都城。

    转身要走,忽听身后刘沛放声大笑,一字一句说出了更阴毒的话:“当年江北士族之乱时,老子就该杀了你,而不该先去杀你母后,她当时被推下城楼时,你还在吴郡里东躲西藏吧?”

    司马瑨脚下一停,四肢森冷,血液却已被点沸,转过头去时,双眼甚至都已泛红。

    “殿下!”祁峰骇然,连忙唤他,但为时已晚。

    剑锋扬起时,腕上的白檀佛珠倏然裂开,滚了一地,浸在汩汩而出的鲜血里……

    晋兴大捷,快马送入都中。

    司马玹散发披着道袍在念经文,叫内侍捧着奏报一字一句读了,忽然那经文就半个字也念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如往常一样,干脆凌厉的战绩,鲜血淋漓的过程。

    王敷在司马玹面前将司马瑨大加指责了一通,原本定好了要去迎接他班师的人员开始推三阻四,一半是因为害怕,一半是因为不屑。

    很快都中布满了传言,一传十十传百。

    白檀一早拉开院门,就看到郗清站在门口,盛夏时节,他衣襟微敞,脚踩木屐,潇洒不羁的模样,眉头都紧紧锁着。

    “只怕你要失望了,殿下没能遏制住杀心,一个俘虏都没留下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白檀愕然,不该是这样啊,他在信中的口吻还不是这幅模样。

    “一定有什么原因吧?”

    郗清道:“那刘沛似乎也参与过当年的叛乱,祁峰悄悄写信给我,说他在殿下面前亲口复述了当年先皇后的死状。”

    白檀无言。

    郗清只是来传个话的,说完便走,临走前感慨了句:“其他人也像你这样问一下缘由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其他人当然不会问,他们只知道凌都王终究没忍住杀意。

    煞神终究是煞神,根本不可能更改。

    白檀一早起身,宣布休课,然后换了身新衣,描眉添妆,带上无垢出门。

    太阳刚露脸,还不算炎热,城楼前的吊桥刚刚放下来,白檀就立在吊桥边上,看着早起谋生的百姓们来来往往,耳中听着他们嘲讽地谈论司马瑨的事。

    “果然是不会改的,这样的人真是可怕。”

    “以后还是得绕道走。”

    “没错,没错。”

    她吐出口气,脚尖狠狠碾了碾地面。

    无垢去向守城士兵询问了一下,对方听闻是白家女郎,便准许她登上城楼。

    白檀带着无垢爬上去,极目远眺,东山都似乎近在眼前。

    无垢第一次上城楼上来,觉得很稀奇:“师尊,我们到底来干什么啊?”

    白檀拍拍她脑袋:“你就当看风景吧。”

    “行。”无垢觉得这不错,反正总比她没事乱弹琴好。

    见到远处尘土飞扬时已经是午后。

    一骑当先,飞驰而至,到了城楼下方,狠狠咒骂了一句又返身回去。

    那是祁峰,显然今日根本不会有官员来迎接他们,怎能不气。

    白檀默默看着,一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下方。

    司马瑨似有所感,抬头遥遥与她对视了一眼。

    白檀这才转身下城楼去,尚未走完那段长长的台阶,司马瑨已经登了上来,在她下方站定,离了两步远。

    他拖下盔帽,抬头看着她,轻轻嗤笑一声:“本王没能做到,让恩师失望了。”语气轻描淡写,如往常一样神色沉沉。

    白檀看着他的脸,笑了笑:“为师依然相信殿下,没有失望。”她抬手,想要潇洒地拍一下他肩头,好让他振奋点,没想到因为台阶高差,一个不慎就……拍到了他头上。

    司马瑨浑身一僵。

    白檀也懵了,眼珠直转。

    怎么办,又不是真的长辈,怎么能拍头呢?难道要摸两下?啊,要死,这要怎么圆才好!

    正纠结着,司马瑨已经扯下了她的手,拉下来缓缓贴住脸颊,侧着头闭上眼,轻轻摩挲,仿若偎依。

    纵然被这世间辜负,你懂也就足够了。